半月后的清晨,镇北将军府书房。沉重的紫檀木书案上,堆积着厚厚的军报文书。李承威眉头紧锁,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,发出沉闷的声响。他刚刚接到西北八百里加急军报——北狄王庭发生内乱,新继位的左贤王阿史那咄苾野心勃勃,性情残暴,正大肆整军备战,边境摩擦骤然加剧,狼烟气息已隐隐可闻。一场大战,似乎已在弦上。
书房内气氛凝重。除了李承威,下首还坐着几位心腹幕僚和两位资深的偏将,众人脸上都带着忧色。
“将军,”一位须发花白的老幕僚捋着胡须,忧心忡忡道,“北狄新主初立,正是立威之时。此番来势汹汹,恐非小股扰边。我军在西北一线的布防粮草,还需早做打算,增派……”
“增派?谈何容易!”另一位身材魁梧的刘姓偏将忍不住打断,声音洪亮却带着焦躁,“兵部的军饷和夏装至今只拨付了三成!户部那帮老爷们推三阻四,说什么国库空虚,要优先保障京畿!他娘的,难道我们边军将士就不是大胤的子民?就该穿着单衣饿着肚子去挡狄人的铁骑?!”他越说越气,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椅子扶手上,震得茶盏嗡嗡作响。
“老刘,慎言!”李承威沉声喝道,眉头皱得更紧,眼中亦是压抑的怒火。军饷粮草,这几乎成了悬在李家军头顶的一把钝刀,年年岁岁,磨得人身心俱疲。兵部户部互相推诿,太子一系更是处处掣肘。他如何不知?只是这其中的盘根错节,牵一发而动全身。
就在这时,书房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,伴随着一个清越沉静的女声:“父亲,女儿李舒然求见。”
李承威微微一怔。然儿?她怎么来了?而且是在商议军务的当口?他心中虽疑,但对这个近来行事越发沉稳有主见的女儿,并未直接拒绝,只是沉声道:“进来。”
书房门被推开,李舒然一身素净利落的浅碧色衣裙,步履从容地走了进来。她手中捧着一卷厚厚的、装订整齐的册子。她的出现,让原本肃穆紧张的军议气氛,出现了一丝微妙的凝滞。几位幕僚和偏将交换了一下眼神,都有些诧异。大**?她来做什么?这可是军机要地!
李舒然对众人各异的目光恍若未见。她径直走到书案前,朝着李承威和几位将领盈盈一礼,姿态优雅却透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坚定。随后,她将手中那卷厚厚的册子,双手奉到李承威面前。
“父亲,女儿近日整理外祖父留下的遗稿,又结合一些市井流传的杂记,再请萧副将帮忙勘验了部分西北地理旧闻,整理出一份关于西北边军粮秣转运与仓储防潮防蛀的方略,或许……能解我军些许燃眉之急。”她的声音不高,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。
粮秣转运?仓储防蛀?
众人皆是一愣,随即脸上或多或少都露出了不以为然的神色。大**这是……关心则乱?还是闺阁无聊,弄些纸上谈兵的东西?粮草辎重,那是何等繁琐复杂、牵涉极广的军国大事!岂是她一个深闺女子能插手的?
李承威也皱紧了眉,他看着女儿沉静的脸庞,那双清亮的眸子里没有半分玩笑之意。他沉吟片刻,还是接过了那卷册子,入手颇沉。他随手翻开第一页。
目光扫过纸上那工整清晰、如同雕版印刷般的簪花小楷,李承威的眼神先是带着审视,随即微微一凝。册页开篇,并非空泛的议论,而是直指核心——以西北三镇(定远、安西、平凉)为核心节点,如何利用境内大小河流(尤其是丰水期与枯水期的变化规律)、废弃古商道、乃至季节性风向来规划最省时省力的水陆联运路线图!图上标注清晰,何处可设临时转运仓,何处需修栈道,何处易受狄人游骑袭扰需重兵押运,都写得明明白白!
李承威的手指顿住了。他征战西北多年,对那里的山川地理、河流走向自然了如指掌。然而女儿这份图册上标注的几条隐秘路线和节点,竟有几处是他都未曾深入考虑过、或者认为过于艰险而放弃的!但细细推敲其标注的水文季节变化和绕行距离,竟真的比现有官道节省近两成路程和损耗!
他强压下心头的震动,继续往下翻。后面是仓储篇。如何因地制宜,利用西北常见的黏土、石灰、甚至某种特定的蒿草混合夯筑仓墙,以达到最佳的隔热防潮效果;如何设计通风孔道,利用昼夜温差形成自然对流;如何调配药粉(附有详细配方和药材产地、替代品说明)进行分层熏蒸,有效防治鼠患和各类粮仓害虫……条理清晰,论证严谨,方法极具可操作性,许多细节甚至考虑到了边军物资匮乏的现实条件!
李承威越看,眼神越是锐利,呼吸都不由自主地微微急促起来!这份方略,绝非空谈!它直指边军后勤最大的痛点——损耗!长途转运的损耗,仓储霉烂虫蛀的损耗!若真能如册中所言,将此损耗降低三成甚至更多……那意味着什么?意味着在现有军饷粮草配额下,凭空多出数万大军数月的口粮!意味着前线将士能吃饱穿暖,战力倍增!意味着他李承威面对兵部户部的刁难时,手中多了一张分量极重的底牌!
书房内落针可闻。所有人都察觉到了主位上将军气息的变化。那是一种猛虎嗅到了猎物气息般的专注与兴奋!几位幕僚和偏将面面相觑,心中的轻视早已不翼而飞,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好奇与惊疑。
刘偏将性子最急,忍不住探身问道:“将军,大**这册子上……写的啥?真有那么神?”
李承威没有立刻回答。他猛地合上册子,抬起头,目光如电,紧紧锁住女儿沉静的双眸,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激动和难以置信的探究:“然儿,这些……这些方略,从何而来?尤其是那几条转运路线和仓储防虫的配方,绝非寻常人能知!”他征战半生,深知后勤之重,也深知要做出这样一份切中要害、极具实效的方案,需要何等的见识和积累!这绝不是翻阅几本旧书就能做到的!
面对父亲灼灼的目光和满室将领的注视,李舒然的心跳微微加速,但面上依旧沉静如水。她早已准备好说辞。
“回父亲,”她微微屈膝,声音清晰而坦然,“路线之论,部分源于外祖父生前游历西北的笔记心得,他曾任工部水司郎中,对水文地理颇有研究。女儿整理时,又结合了萧副将提供的近年西北水文变化实况,以及……女儿翻阅前朝《漕运辑要》残卷时,发现其中记载了几条因战乱废弃的古道,加以推演串联所得。至于仓储之法,”她顿了顿,目光扫过众人,“一则参考了前朝《齐民要术》中窖藏之法,二则……女儿幼时曾随母亲在庄子上小住,见庄户人家用黄土、石灰、艾草混合泥浆涂抹粮囤,效果甚佳,便加以改良。其中防虫药粉,乃是一游方郎中所赠偏方,女儿请府医验看过,确有效用,且所用药材皆非名贵之物,西北本地便可大量采集。”
她的解释,半真半假,虚实相间。外祖父的笔记、《漕运辑要》残卷、庄户经验、游方偏方……将惊世骇俗的“先见之明”巧妙地包裹在看似合理的“博采众长”之中。尤其抬出了已故的外祖父(确实曾任工部水司郎中)和府医验证,增加了可信度。至于萧珩,他确实提供了部分地理信息,此刻正好作为佐证人。
李承威眼中的锐利探究并未完全散去,但那份震惊和激动却已化作了实质的欣赏与自豪!他紧紧攥着那本厚厚的册子,如同攥着一件稀世珍宝!无论女儿是如何得到这些知识的,这份方略本身的价值,无可估量!这不仅仅是后勤方略,这分明是能左右一场国战胜负的关键筹码!
“好!好!好!”李承威连说三个“好”字,声如洪钟,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,取而代之的是振奋的光彩,“吾儿巾帼不让须眉!此方略,解我心头大患!刘偏将!”
“末将在!”刘偏将猛地站起,抱拳应声,眼神火热地看向李承威手中的册子。
“立刻将此方略誊抄副本,快马送往定远、安西、平凉三镇!命各镇守将,即刻按此方略着手改造粮仓,规划转运路线!不得有误!”李承威斩钉截铁地下令,气势如虹,“同时,将此方略原本,连同然儿的名字,以我镇北将军府的名义,八百里加急,直送兵部与枢密院!我倒要看看,有了这份东西,谁还敢说我李家军靡费粮饷!谁还敢克扣我边军将士的救命粮!”
“末将领命!”刘偏将激动得脸色发红,双手接过册子,如同接过军令状。
书房内,气氛彻底扭转。几位幕僚看向李舒然的目光,已从最初的惊疑变成了由衷的钦佩。大**此举,无异于雪中送炭!不仅解了将军燃眉之急,更是狠狠打了兵部户部那些尸位素餐者的脸!为李家军,挣下了一份沉甸甸的功劳和话语权!
李承威看着女儿,眼中充满了复杂的光芒,有骄傲,有欣慰,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感慨。他的然儿,真的长大了,以他从未预料到的方式,站到了足以影响大局的位置上。他挥挥手,示意其他人先退下。
待书房内只剩下父女二人,李承威走到李舒然面前,宽厚的大手重重地落在她的肩上,声音低沉而感慨:“然儿,你……很好。比为父想的,要好得多。这份方略,价值连城!你想要什么?只要爹能做到,绝无二话!”这是父亲对女儿能力的最高认可,也是一份沉甸甸的承诺。
李舒然抬起头,迎上父亲欣慰而复杂的目光,心中亦是百感交集。她知道,自己等待的时机,终于成熟了。
“父亲,”她的声音依旧平静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,那双清亮的眸子直视着父亲,清晰地说道,“女儿不要金银珠宝,也不要虚名赏赐。女儿只想求父亲一件事。”
“何事?但说无妨!”
“女儿想随父亲,入军营。”
“什么?!”李承威脸上的欣慰瞬间凝固,瞳孔猛地一缩,搭在女儿肩上的手也不自觉地收紧了力道,如同听到了什么惊世骇俗之言,“胡闹!军营重地,岂是儿戏!刀枪无眼,血气冲天,你一个女儿家……”
“父亲!”李舒然不退反进,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,打断了父亲的话,“女儿知道军营是什么地方!女儿更知道,我们李家军的根在哪里!父亲,女儿今日能献上粮草方略,他日未必不能看懂军报,未必不能参与沙盘推演!女儿所求,并非要上阵杀敌,而是想真正了解支撑我李家、支撑父亲和无数将士们浴血奋战的那个地方!想为父亲分忧,为我李家军,尽一份心力!”
她的话语铿锵有力,掷地有声。那双沉静的眸子里,燃烧着炽热的火焰,那是一种超越性别、超越年龄的渴望与担当!
“况且,”李舒然的声音低了下来,却带着更深的忧虑,“北狄新主野心昭昭,大战在即。女儿……女儿实在无法安心待在这高墙之内,日日悬心!父亲,求您成全!”她屈膝,深深一拜,姿态决绝。
李承威怔住了。他看着眼前深深拜下的女儿,那纤细却挺直的脊梁,仿佛承载着千钧之力。女儿眼中的火焰,那番掷地有声的话语,尤其是最后那句无法掩饰的深切忧虑,如同重锤,狠狠敲击在他这个父亲的心上。他忽然想起女儿落水醒来后那撕心裂肺的痛哭,想起她眼中那不属于少女的沉痛……难道……一个模糊的、令他心惊的念头再次浮现。
书房内陷入一片沉寂。只有李承威粗重的呼吸声和李舒然拜伏在地的坚定身影。
良久,李承威长长地、缓缓地吐出一口气。那气息沉重,仿佛卸下了万钧重担,又仿佛做出了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定。他伸出手,扶起拜伏在地的女儿。他的目光复杂到了极点,有挣扎,有担忧,但最终,却被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所取代。
“好。”一个字,重若千钧,从李承威口中吐出。他紧紧握着女儿的手臂,目光如炬,一字一句道:“然儿,既然你执意如此,爹……允了你!但你要记住,入军营,不是儿戏!你要学的第一课,就是收起你所有的娇气和软弱!从最底层做起,从认识我李家军的每一把刀、每一匹马、每一个哨位开始!你能做到吗?”
“能!”李舒然毫不犹豫地应道,眼中瞬间爆发出璀璨夺目的光彩,那是一种夙愿得偿、破笼而出的锐利锋芒,“女儿定不负父亲期望!”
军营的大门,终于在她面前,轰然洞开!而真正的风暴,正从遥远的西北草原,裹挟着血腥与铁锈的气息,滚滚而来!
三个月后的一个夜晚,镇北将军府的书房,烛火彻夜未熄。
李承威伏案疾书,刚毅的面容在跳跃的烛光下更显凝重。一封密报被反复展开又合拢,边缘已被手指摩挲得起了毛边。上面只有一行铁画银钩的朱批,却重逾千钧:“西北危殆,粮草不继,援兵难期。李卿,万望……以大局为重。”落款,是太子赵晟代天子行事的私印。
“大局为重?”李承威喉间发出一声压抑的、如同受伤猛兽般的低吼,布满血丝的眼中是滔天的怒火与悲凉。这四个字,像四把烧红的烙铁,狠狠烫在他的心上!这分明是借刀杀人!是要用他李承威和数万李家儿郎的血,去填北狄人的胃口,去消耗他李家军的根基!
“砰!”拳头重重砸在坚硬的紫檀木书案上,震得笔墨纸砚一阵乱跳。巨大的无力感和被至亲(君王)背叛的寒凉,几乎将他这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压垮。他仿佛已经看到西北黄沙被鲜血染透,看到跟随他多年的老兄弟们一个个倒下……
“父亲。”一个清冽如冰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,打破了书房内令人窒息的绝望。
李承威猛地抬头。李舒然一身利落的玄色劲装,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。她的长发高高束起,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修长的颈项,那张绝色的脸上没有寻常女子的柔弱,只有一片冰雪般的沉静与……洞悉一切的锐利。她的目光扫过父亲紧握的拳头和桌上那封刺目的密报,眼底深处,冰封的恨意如同万年寒潭,无声翻涌。果然来了!前世那场吞噬一切的惨败,其根由,正是这来自最高层的背弃与借刀杀人!
“然儿……”李承威声音沙哑,带着浓浓的疲惫和深不见底的忧虑,“你都知道了?”
李舒然没有回答,她径直走到书案前,拿起那份密报,指尖划过那冰冷的朱批,声音平静无波,却字字如刀:“以大局为重的意思,便是要父亲您带着数万忠心耿耿的将士,去送死,去成全某些人肮脏的权谋算计。”她抬起眼,那双沉淀了前世血泪的眸子直视着父亲,“父亲,您甘心吗?”
甘心?如何能甘心!李承威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,虎目圆睁,里面燃烧着不甘的火焰。可皇命如山,兵权在握却受制于粮草后援,这几乎是个死局!
“不甘心,又能如何?”他的声音里充满了英雄末路的悲怆,“没有粮草,没有援兵,孤军深入,就是死路一条!”
“死路?”李舒然唇角却勾起一抹极淡、极冷的弧度,那笑容里没有绝望,只有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疯狂与决绝,“未必!”她猛地从怀中取出一卷用油布仔细包裹的东西,在书案上“唰”地一声展开!
那是一张极其详尽、标注着密密麻麻符号的西北军事舆图!其精细程度,远超军中通用舆图数倍!山川、河流、隘口、绿洲、甚至狄人部落的常驻迁徙路线,都清晰可见!更令人心惊的是,图上用醒目的朱砂,在几个关键节点——鹰愁涧、落马坡、黑风谷,重重地画上了狰狞的交叉血痕!
“父亲请看!”李舒然的手指精准地点在鹰愁涧上,“此涧看似天险,易守难攻,实则是绝地!两侧山壁陡峭,涧底狭窄,一旦敌军占据两侧高地,以滚石火油封住前后出口,我军便是瓮中之鳖,插翅难飞!”她的手指又迅速滑向落马坡,“此地地势开阔,利于骑兵冲锋,然四周沙丘环绕,极易设伏!狄人轻骑来去如风,若在此处设下口袋阵……”最后,她的指尖重重落在黑风谷上,“谷中常年风沙弥漫,视线极差,且只有一条出路。若敌军在此以重兵堵截,再辅以火攻……”
随着她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分析,李承威脸上的绝望一点点褪去,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深的惊骇!冷汗,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!他征战半生,自然看得出女儿所指出的这几点,绝非危言耸听!这些地方,恰恰是他根据常规判断,最可能作为与北狄主力决战或固守待援的预设战场!若真如女儿所言……那简直是量身定做的死亡陷阱!
“这……这些情报……”李承威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,猛地抬头,目光如炬般射向李舒然,“从何而来?!”这已经不是见识的问题了,这分明是洞悉了敌军最高机密的战略部署!
李舒然迎上父亲惊疑、锐利、仿佛要穿透她灵魂的目光,心中早已预料到这一刻。她深吸一口气,没有回避,声音清晰而带着一种沉重的宿命感:“父亲可信……黄粱一梦?”
“梦?”李承威愕然。
“是。”李舒然的目光投向摇曳的烛火,仿佛穿透了虚空,看到了那惨烈的前世,“女儿落水昏迷时,曾魂游太虚,得见……未来一角。”她的声音低沉下去,带着一种刻骨的悲怆,“女儿‘看到’父亲您,正是在鹰愁涧……被万箭穿心!看到我李家军数万忠魂,在落马坡被狄人铁骑践踏成泥!看到黑风谷内,烈焰焚天,尸骨无存!而这一切的背后……”她的手指,缓缓指向桌上那封密报,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,“都有一只来自东宫的手,在暗中操控!他们早已与北狄左贤王阿史那咄苾达成交易!用我李家军的覆灭,换取北狄对太子登基的支持,以及……割让西北三镇!”
“轰——!”
如同九天惊雷在李承威脑中炸响!他高大的身躯猛地一晃,踉跄一步才扶住书案站稳。脸色瞬间惨白如纸,额头上青筋暴跳!女儿描述的景象,惨烈得让他窒息!万箭穿心!践踏成泥!烈焰焚天!而这一切,竟源于他誓死效忠的储君的背叛?!还有割地求荣?!
“不可能!太子他……”李承威下意识地反驳,声音却嘶哑干涩,毫无底气。女儿落水后的剧变,那份惊世骇俗的粮草方略,还有此刻这张标注着死亡陷阱的绝密舆图……这一切,都指向一个他无法接受却又无法否认的可怕真相!
“父亲!”李舒然的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泣血的悲愤,“女儿梦中,亲耳听见太子对李婉柔许诺:‘待李家军尽灭,李承威身死,孤便迎你入东宫!’女儿亲眼看见,他书房暗格里,藏着与阿史那咄苾往来的密信!上面盖着他们二人的私印!女儿甚至‘看到’……”她的声音哽咽了一下,巨大的悲恸让她几乎无法继续,“父亲您的‘破军’刀,被他们折断,悬挂在狄人的王旗之上!那是……那是我们李家军的耻辱柱啊!”
每一个字,都像淬毒的匕首,狠狠刺进李承威的心脏!破军刀!那是他视若生命的佩刀!是他李家军军魂的象征!被折断?悬挂于敌酋王旗?这比杀了他更让他无法接受!巨大的愤怒和耻辱瞬间冲垮了他最后一丝侥幸!他猛地闭上眼,再睁开时,眼中所有的犹豫、悲凉、对君王的忠诚,都已化为一片燃烧着复仇怒火的、冰冷的决绝!
“够了!”李承威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,带着斩断一切的决然。他不再追问女儿“梦”的真伪,那已经不重要了。重要的是,他绝不能让自己和数万兄弟陷入那必死之地!绝不能让自己和父辈用鲜血守护的疆土被**出卖!
他猛地看向那张舆图,目光锐利如鹰隼,迅速扫过那些致命的陷阱标记,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、推演、否决!最后,他的目光死死锁定了舆图上一个不起眼的、被标注为“砾石滩”的地方!
“这里!”李承威的手指重重戳在砾石滩上,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,“阿史那咄苾想诱我入瓮?老子偏要反其道而行!砾石滩地势看似开阔平坦,无险可守,水流湍急,不利骑兵大规模集结冲锋,却是最不可能被设下重兵埋伏之地!然儿,你看!”他的手指在舆图上快速划动,“我们可佯装主力按兵不动,放出风声粮草告罄,军心不稳。实则,由萧珩率五千精锐轻骑,星夜兼程,绕过鹰愁涧,直插砾石滩!此处水流虽急,但河床浅,且有数处暗礁形成的天然渡口!只要速度够快,足以抢渡!一旦渡过砾石滩,便是狄人囤积粮草辎重的后方大营——野狼谷!烧了他的粮草,断了他的后路!我看他阿史那咄苾拿什么来围剿我!”
李承威的声音斩钉截铁,充满了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铁血豪情!这个计划极其大胆冒险,将精锐力量孤军深入敌后,稍有不慎便是全军覆没。但,这却是打破死局、反败为胜的唯一生机!也是对他李家军将士最大的负责!
李舒然看着父亲眼中重燃的火焰,看着他手指在舆图上勾勒出的那条惊险万分的生路,胸中激荡着巨大的悲壮与豪情。她用力点头,眼中同样燃烧着决绝的火焰:“父亲英明!此计虽险,却是绝境中的唯一生门!女儿**,随萧副将一同前往!”
“你?”李承威猛地看向女儿,眼中充满了惊愕和本能的抗拒。深入敌后,九死一生!他怎能……
“父亲!”李舒然的声音斩钉截铁,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,“女儿熟悉那张舆图上标注的所有隐秘小路和水源点!比任何人都熟悉!女儿通晓狄人语言(前世囚禁时被迫学的),可乔装混入!女儿虽不能正面冲锋陷阵,但可为奇兵引路、探听情报、关键时刻,亦可挽弓杀敌!”她抽出腰间一把精巧却锋利的匕首,“女儿并非温室娇花!父亲,让我去!让我为李家,为那些枉死的英魂,做些什么!”
看着女儿眼中那不顾一切的决绝,听着她条理清晰、切中要害的理由,李承威拒绝的话堵在喉咙里。他想起女儿落水后的蜕变,想起那份粮草方略,想起她此刻洞悉阴谋的“梦”……这个女儿,早已不是需要他羽翼庇护的雏鸟。她是即将展翅、搏击风浪的鹰!
巨大的挣扎在李承威眼中翻涌。最终,那如山岳般沉重的父爱,在国仇家恨、在数万将士生死的天平面前,化为一声沉重而悲壮的叹息。他伸出手,重重地按在李舒然的肩膀上,仿佛要将所有的力量传递给她,声音嘶哑却带着万钧之力:“好!然儿,爹……准了!但你要答应爹,活着回来!一定要活着回来!”
“女儿,遵命!”李舒然单膝跪地,抱拳领命,眼中水光一闪而逝,随即被更坚硬的冰层覆盖。活着?她会的!为了父亲,为了李家,为了……亲手将那些魑魅魍魉,拖入地狱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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